夜佛长在。

上元

1.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2. 

陈星第一次遇见张钰桦和白娟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南方的风。

广州还是夏天,邯郸却已入秋。

已经夜里八点了,田地还没有来。

陈星一个人把大大的箱子挪上酒店门口的几层台阶,慢悠悠地晃到前台附近的沙发上,还没坐下,自动门就应人而开。

哟,来得还挺快。

陈星痞痞地靠着沙发扶手,摸出手机在手上转了两圈,却还是没有看见有人进来。

门就那么大开着,夜风凉凉地蹿进来,陈星摸了摸手臂,打了个寒颤。

啧,到底是北方。

陈星退了两步,把箱子平放在地上,蹲下身拉开拉链,伸手摸了半天才把一件薄薄的外套拽了出来。

站起身的时候,陈星才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女孩子。

个子高一点的那个,一手拖着一只行李箱,身上那件红色格子衬衣的扣子还没完全扣好,活脱一副穿得匆忙的样子。

矮一点的那个踮着脚,双手按着面前人的领子,认认真真地帮她拉平。

陈星翻了个白眼。

两位大姐,你们站在那里卿卿我我不要紧,可知不知道姐姐我都快被风吹死了。

陈星披上外套,女孩子们也走了进来。

高个子把箱子一个一个抬上台阶,小矮子顺手就将其中的一个接过来拖在身后。

她们边走边低低地说着话。

怕你冷嘛。

我知道。

不许着凉。

好。

高个子一脸的温柔和无奈,小矮子笑得眉眼弯弯。

她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陈星,直向前台领了房卡,就上楼去了。

陈星盯着她们的背影,又翻了个白眼。

田地怎么还不来。

陈星又摸了摸手臂。


3. 

田地的飞机误了点,落地再赶到酒店之时已近午夜。

陈星陪着折腾了半天,沾了枕也没剩几个时辰好眠。

第二天还要跟其他选手见面,陈星却是满不在乎。

她向来熬惯了夜,不到点钟睡不着觉,失眠起来还经常会在黑灯瞎火里胡乱地走,胡乱地思考。

陈星不怕黑,也不怕热闹。

练习偶尔提早结束,陈星就跟田地拉着一群年龄相仿的选手们一起疯玩。

高个子和小矮子,喔,张钰桦和白娟,有时候也会来,坐不多时就一同起身离开。

不像陈星,总是玩得意犹未尽,散伙回房也不肯给舍友片刻安宁。

舍友脾气好,随着她闹,呵欠打着是打着,倒也不恼。

等到舍友真困了,陈星就带上门,一个人在走廊和楼梯上晃晃悠悠,走到睡意来袭的时候,再独自回房。

十二强诞生之后,留下的选手越来越少,大家也逐渐没有了玩乐的心情,陈星失眠的烦恼,倒又无端地多了起来。

一天夜里,陈星悄悄地带上门,刚过了转角就看见张钰桦一个人搬了张椅子坐在走廊上,借着廊灯静静地在看书。

陈星按开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三点刚过,张钰桦却是不像刚刚睡醒的样子。

哟,你也失眠啊。

陈星朝她走过去,近了才瞥见张钰桦脚边喝剩的两罐红牛,心下哀叹了一把自己的判断失误。

张钰桦闻声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不是的。

张钰桦轻声细语的,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人似的。

那是什么?

陈星饶有兴致地靠着墙问她。

我还想再看一会书,但是白娟睡了,我怕吵着她,就到外面来了。

张钰桦压着嗓子,声音越来越小。

陈星眉尖一挑。

也就是说,你偷偷熬夜背词典,但没有告诉白娟咯?

张钰桦好像有些脸红,支吾了半晌才又开口说道:

我们能参赛本来就是个意外,自然是要更努力一点的。

陈星不小心又翻了个白眼。

然后张钰桦又说:

不过……如果我多努力一点,那她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小矮子可真招人疼啊。

陈星笑了笑,把话咽进心里了。


4. 

后来又有一天,陈星早晨摔坏了笔,到了午夜没事瞎晃荡的时候才想起来去借。

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下楼,还没走到前台就听见有人在跟服务员说话。

可以给我一罐红牛和一罐特浓咖啡吗?

细细软软的声音。

嗯,不对,还是各要两罐吧,谢谢。

陈星扶着楼梯扶手探出头一看,果然是白娟那个小矮子。

白娟伸手把服务员递过来的饮料都抱在怀里,肩膀却冷不防地被陈星猛拍了一下。

一罐红牛从白娟怀抱的缝隙中掉了下去,又被陈星眼疾手快地接住,迅速地塞回白娟怀里。

你好,借一支笔。

陈星得意地朝着前台嘿嘿一笑,接了笔就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陈星?

白娟半是气恼半是好笑地看着她,陈星这才注意到现在的白娟也是戴着眼镜的。

陈星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一点多了。

听说这只小白兔作息挺规律的,看来今天倒是个例外了。

我下来借笔。倒是你,这么晚了还要咖啡和红牛?

陈星陪着她往上走,心里早已猜得七七八八。

Eng~不是我。是钰桦。

果不其然。

白娟撅着嘴,碎碎地念着张钰桦瞒着她熬夜学习的事。

陈星微笑着听她抱怨,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她们房间门口,张钰桦还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看到白娟回来,才起身把披着的衬衣脱下来,一把盖在白娟身上。

陈星还是靠着墙,看着张钰桦摸了摸白娟的脑袋,又接过了她怀里的红牛和咖啡,把它们放在椅子上。

一罐就够了,你多拿一罐做什么?

我们是白话灵犀啊,哪有什么事情都只让你来扛的道理。

陈星正对着张钰桦,看到她一瞬间柔软下来的神情,便朝着两人挥了挥手,浑不在意似的抬脚就走。

没想到却被拉住了衣袖。

这小白兔动作挺快啊。

但陈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陈星,谢谢你陪我上楼。

白娟认真地轻声说。

你眼镜脏了。

陈星一本正经地说。

然后在心里加了一句:

但是你戴着它还挺可爱的。


5. 

瞻星揆地住在酒店里的最后一晚,陈星毫无意外地又失眠了。

那天有点冷,她从包里摸了根烟,披了外衣就去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怔怔地站了半天。

等她想起来烟还没点的时候,走廊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陈星心里一惊,收了火机侧身就站进了阴影里。

烟还咬在嘴上,陈星还没来得及抬头向那边看去,却是又有动静传了过来。

钰桦,下雪了。

低低的声音里压不住兴奋,引得陈星也向外探了探脑袋。

细微的雪花飘在空中,落在树上,星星点点的,不多也不厚。

嗯,是今年的初雪啊。

陈星听见张钰桦这么回答她。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陈星站在影子里,抬眼望去也只模糊地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专注看雪的侧脸。

白娟离陈星更近一些。

她没戴眼镜。

陈星甚至觉得自己能够看清白娟的每一次眨眼。

白娟忽然弯起了眼睛。

钰桦,快看,有人在放灯。

陈星透过身旁的窗户向外看去,倒是真有半点星火摇晃着向上空升去。

张钰桦没说话。

大概是点了头吧。

陈星胡乱地猜测着。

钰桦,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校园里放的那次灯啊?

陈星盯着那点微弱的星火,耳中听到的白娟的声音,也带了半分犹豫。

我记得。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又不是元宵节,这人乱放什么天灯啊?

陈星突兀地想。

钰桦,你知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就……

我知道。

陈星听见张钰桦轻轻地笑了。

等陈星再转过头的时候,披在身上的外衣不小心掉了。

而张钰桦也已经牵着白娟走得远了。


6. 

白娟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短信。

2016年2月23日2时20分。

没有见过的号码。

简单的一句话。

元宵节快乐。

白娟揉了揉眼睛,然后礼貌地回复了这条过期的祝福。

谢谢你,你也要快乐。


叮。

有人收到了短信。

此时此刻,她的窗外,大洋彼岸的灯火,才刚刚亮起。


7. 

东风夜放花牵兔,无人回首,唯星独立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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