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佛长在。

夏橘 | 本能

神仙配图来自大家的草老师:https://m.weibo.cn/5616184474/4291791320829540


她的呼吸喷在了我的后颈。


那感觉又麻又痒,又热又凉。


人类的身体真的非常奇妙,就算我曾经是个医师也无法完全明了。


凸起的颈骨,微微颤栗的一小块皮肤,这些仿佛已经不再属于我。


被柠檬咬过的凉意变酸了,钻进我心头那只小鹿的身体里,只激得她越跑越快;火热烧灼的血液却是一路高歌,让大脑中的那一片海洋又与厄尔尼诺现象久别重逢了。


但我其实也没有很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明明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黄昏。


我刚刚洗了澡出来,头发还散着,往惯常的座位上一坐,对着夕阳正在发呆。


夏洛克难得有把窗帘拉开的时候。透进起居室的阳光是极其耀眼的金橘色,光芒万丈的样子让所有一切都落入了凡尘的暗淡。


金色是孤独的颜色。既不属于白日青天,也不顺服夜幕星辰。


高高在上的金乌在午后破壳而出,挣扎着不愿让碌碌众生失去光明的庇护,一边又与黑夜互相吞噬着,争夺边缘的领土。


而我躲在金乌的羽翼之下目眩神迷,眼睛已经溺死在金色的孤独里。脑子里随之飘过无数个抓不住也不想抓住的念头,恍恍惚惚,断断续续。


但我的耳朵还活着,才能听见我的同居人又一次的不着边际。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在一片静默里突然出声说了一句:


「给我看看。」


我本还在想,比起平日里,她今天的表现简直乖巧得不行。但最终的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我对她的判断,错误率还是高得出奇。


我被她的话语唤得回过神来,下意识转头看向她的工作台。她坐在台子前面的凳子上,正在擦拭琴弓,头也没抬。


「诶?」


我不自觉地发出疑问的声音,又朝她眨了眨眼睛。而她不为所动,一直低着脑袋,直到把干干净净的琴弓郑重摆好,才肯漫不经心地又吐出一句话来。


「你背上的伤。给我看看。」


按常理推断,我受这家伙的折磨不长不短,也有足足一年三个月零一十七天,早就应该习惯她的自把自为,她的任情恣性,甚至于习惯了她的一切。


可我还是被她的单刀直入给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背后那道长长的伤疤一度是我最大的秘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可她偏偏就是知道,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在什么时候偷看过我洗澡。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当初难过得没有办法,只能向心理医生吐露心事的时候,也不过是说了一半实话。


虽然有些小孩子脾气,但夏洛克受过极其良好的教育,再加上她那异于常人的聪明头脑,对于她的为人,我其实一向很有信心。


可就是在这样几近盲目的相信之中,我却更觉得不安而恐惧。


橘和都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平凡的胆小鬼,一直都是。就算能在心理医生面前口若悬河,到了她跟前也还是只会张口结舌。就算失败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我也不敢下注去赌,只怕自己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说到底,我或许不得不承认,我确实不想失去夏洛克,不管是作为朋友,或者不是朋友。


我们的关系早在她一次次的否定之中变得扑朔迷离,可偏偏又有天台壮举可以明明白白当作证据。


耳朵纵然死去也愿意屈从于她的声音,而她的眼睛亮闪闪的,被薄暮映成浅金色,隐隐泛着水光,自成一条温柔的河。


当时的我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睁大双眼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一场噩梦 — 夏洛克死了。为我而死。是我亲手杀死了夏洛克。


万幸的是,梦终究只是梦而已。纵然依旧在午夜如影随形,但那也只是梦而已。


夏洛克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用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睛打量着我,英挺的眉毛翘了起来,显露出一种疑问的姿态。


虽然提了一个甚是无礼的要求,但她没有趁势胡来,却是还在耐心等待我的答案。


「……嗯。」


我的声音很轻,回答也很简单。反倒是夏洛克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就又将表情敛了起来。


除了胸衣,我身上只套了一件宽大的棉质衬衫,不用全部脱掉也能看见那道又长又丑的疤痕。


但要看的人是夏洛克,紧张的人是我。我有些犹豫地攥紧了衣扣,余光瞥见夏洛克走过去把窗帘拉上一半,又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


她要过来了。


我咬着嘴唇偏过头,伸手褪下腕上的发圈把散下的长发扎成马尾,然后解开了第一颗纽扣。


起居室这一方天地忽然变得逼仄起来,尤其是我的身后。夏洛克站在那里,离我很近很近。她本就比我高上一些,每次看我的时候都要微微低头。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夕阳已是强弩之末,光芒化作破碎的金粉,温和地浇灌着我们。


两个人谁也没有先说话,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只能把衣领揪得死紧,拼命抑制身体的颤抖。


比起自己,夏洛克的沉默更让我害怕。但若她那张薄唇真的吐出了什么诚实又残忍的真相,或许更叫我无地自容吧。


所幸夏洛克只是不爱依循常理,而非绝对冷酷无情。


她凑得离我更近了一些,鼻尖擦过发尾,慢悠悠地嗅了一下。


「和都,你身上好香。」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不免回想起她曾在厨房里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也是一个午后,我正兴致勃勃地准备拿豆腐煮肉。夏洛克反常地没有待在起居室里捣鼓实验,而是倚着厨房的门框看了我一会,又施施然走到我的身边。


她离我太近了。我被她吓到以后,一刀下去连豆腐都没能切好。而她偏偏还在歪着脑袋看我,眼神澄澈,满是无辜。


豆腐都快被我剁碎了,夏洛克还不肯走。她背着双手在后面探头探脑,像个颐指气使的小将军一样,而我自然是她那饱受欺凌的苦命女仆。


当时的我被她闹得心慌意乱,忍不住还是把她赶了出去。但我们的初遇却因为她的再次靠近而在我的脑海之中浮浮沉沉,又一次挥之不去。


这家伙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保持成年人之间安全又适当的距离。除了对小孩子避之不及,无论活人死人,她总爱贴过去闻上几下,就像一只好奇的小狗。


现在也是这样。


因为看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我毫不费力就能想象到夏洛克的表情。微微皱起眉头,耸动鼻翼,只有眼睛不知道是在看着哪里。


是了。我并不明白,我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与她要看我的伤疤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可能是站得太久也太安静,我甚至可以听见血液咻咻窜过血管的声音。


夏洛克已经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想继续沉默,不想让氛围陷入尴尬,那接下来应该有我的回答。


可现在的气氛已经有那么一些诡异了,而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却是已经把她的名字脱口而出了。


「夏洛克……」


我平常很少这样叫她的名字,不带一点底气的,软绵绵的。


我到底还是太怯懦了。将最为不堪的一面暴露给最想隐藏秘密的人,心里剖出来的全是软弱,身体只是强撑罢了。


我闭上眼睛,刚想整理衣衫掩起疤痕,夏洛克的手指却抢先一把按了上去,仿佛早把我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她的手之前擦过湿巾,指尖现在都还很冰。摩挲伤疤的力道很柔很轻,是我从未见过的翼翼小心。


我猛地睁开双眼,手掌沁出薄汗,整个人不由得僵在那里。她的呼吸越来越近,慌张塞在我的喉咙里,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很少有人这样触碰我的身体,特别是那里。


之前那位摄影师只不过是隔着衣服碰了一下,我便彻底从酒精的迷梦中清醒了过来,远远逃开。就算后来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他也给了我应有的尊重,把这丑陋的一面完整地留给了床板。


仔细想来,除了当时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和我自己以外,夏洛克应该是第一个亲手摸到这条伤疤的人。


而她仍旧没有给出任何评价,只是不知起了什么兴致,手指缓缓地移动着,沿住伤口的骨骼向上爬去,一路滑向我的脖颈,慢慢扣住了右边的肩膀。


她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一些,长长的刘海触到我尚且裸露在外的皮肤,痒得我寒毛直竖。


疤痕之上寒冬的气息已然散去,我刚想稍稍松一口气,温暖的春天却又悄然来临。


这个春天是巧克力味的,甜中带苦,但是不腻。


那么好了。


现在夏洛克又成了第一个吻过这道疤痕的人。


我,我想把她当外人,大概也已经是来不及了。


耳尖已经热得冒出了凉气,偏偏夏洛克的手指比她的嘴唇还要调皮。


橘和都已经三十三岁了。


我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


低头看去,那只修长纤细的手宛如游鱼,已经探进了我胸前的沟壑。


我模糊地想着,这样一双手去做外科医生大概也会十分出色。


夏洛克是个普世意义上的天才,记忆力超卓,推理力拔群。我甚至能想象出当年在神奈川医疗监狱,对着那一面写满了公式的空白墙壁,她是以怎样的神情迅速把它们通通默记在脑海里。


这样的人一旦认了真,做起什么来都应该是得心应手,起码不见得太过差劲。


「和都,你……心跳好快。」


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夏洛克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低低地炸开。她的手指在我心脏的位置上点了一下,就乖乖地不再动了。


「夏洛克……」


你在干什么呢!


我好想这样对她吼出来。可是我现在好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夏洛克的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在我的胸前,另一只手也顺势放到了我的腰间。我整个人被她虚抱在怀里,小腿和心脏一样软得不行,就快站不住了。


夏洛克身上闻起来也很好,是她常用的香水的味道。她早上独自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便不知在想些什么,衣服也没换,就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拉琴。


她的风衣领子向来都是立着的。我曾经动手帮她整过几次,后来发现这家伙屡教不改,干脆也就随她去了。


可这立领现在刺痛了我耳后的皮肤,始作俑者却还浑然不觉,我的身体也就因此而更加难过了。


「这条伤疤……」


该来的到底还是要来了。


就在我最为绵软无力的时刻,命运却要让我接受最为无情的审判,可我竟连气都叹不出来。


说实在话,我是真的拿夏洛克没有一点办法。


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受过她的救命之恩,而是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就无法拒绝这位特立独行的同居人侦探。


她那一张利口说过多少精绝推理,讲过多少哲思妙语,犀利有时刻薄有时,说好说坏全非我能肆意左右。


就算她偶尔能够把我的唠叨听进耳朵,但这一次,抢先一步知晓真相的当事人就是我,而我对自己无话可说。


「我很喜欢。」


意料……之外的答案。


是我完全不敢指望的答案。


未及细想,我的眼泪就突然落了下来,渗进薄薄的衬衫领口,灼伤了夏洛克的手。她猛地把手抽走,人也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把距离拉得很开。


说到底,夏洛克真的没有心理医生不当女魔头的时候那么温柔。


她既没有帮我把衣服拉好,也没有帮我把眼泪擦掉。等我收拾好情绪和衣衫回头看她,只见她摸着脖子皱着眉,神色颇有那么一点苦恼。


我想问她。


我早就有千千万万个问题想要问她。


她还没有告诉我她究竟为什么叫夏洛克,我对她的真名与过往也还是一无所知;她当时为什么非要为了救我而以身犯险,又为什么在今时今日突然想要看我的伤疤;她刚才的那个吻是什么意思,她早上又自己去了哪……


我想要了解的事情太多太多,可我现在唯一的自信是我很清楚,她还没有把话说完,现在该换我来耐心等待。


「和都是我的……」


我的心脏忽然被吊得很高,但夏洛克微微撇过了头,避开我的眼睛,还把话尾的那个词语囫囵吞了个干净。


……朋友?


我要帮她补上这个词吗?


「伤疤也是和都的一部分。」


「喜欢。」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夏洛克把一句话用小孩子的方式断成两半。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说完又用力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是在点给谁看。


这样的夏洛克跟平常一点也不一样,跟刚才那个把我环在怀里的夏洛克也不像同一个人。


伶牙俐齿的夏洛克不见踪影,不善言辞的夏洛克却从天而降,仓皇现身。


她没有说伤疤漂亮或是难看,也没有问及起源和由来。


她只是真诚又简单地说,她喜欢。


她本不应该喜欢的。


可她偏偏就是喜欢。


我想起她托波多野太太送给我的黄瓜水,一时之间把一切羞恼和慌乱也都抛在脑后,只觉得这家伙真是笨拙得可爱。


「バカ。でも……ありがとう。(笨蛋。但是……谢谢你啦。)」


好想告诉你啊。


你和你的答案,我也很喜欢。


但不是现在。


再等等我嘛。


下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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