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佛长在。

夏橘 | 正解

【祝大家新年快乐🎉 】


烦。


关于睡觉这件事,夏洛克又一次失败了。


她睁开眼睛,有些恼怒地揉了揉头发,但那动作并不太大。


一股子小孩脾气冲上来顶在心口,难受得让她想要用腿把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尽数打散,可终究也只有几只白生生的脚趾从被尾的一角探出头来,露出那做得精致的灰蓝色指甲盖。


都怪和都。


夏洛克闷闷地想着,一边把手掌轻轻覆在眼睛上,掌心被睫毛弄得很痒。


她仰面朝天,后脑勺塞在枕头里柔软下陷,又过了好一会也还是气鼓鼓的,嘴唇抿了又抿,现在正被她轻轻咬着。


干躺了半晌也仍旧是毫无睡意,夏洛克终于自我放弃似的软软歪过脑袋,透过指尖的缝隙向这张大床的另外一边看了过去。


相隔了小半张床的距离,和都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影子是黑色的,跟那一头长及腰间的黑发溶在一起,在同样的黑色背景里,连轮廓也是模糊的。


夏洛克眯起眼睛,却也没能看得太清,只是隐隐感觉有几缕发丝不太安分,越过了两人不自觉划分出的那条警戒线,闹得她的鼻子痒得不行。


但那罪魁祸首也可能并不是和都细软的头发,而是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异国的空气。


还有空气里那一种叫人无处可躲的芬芳馥郁。


夏洛克悄无声息地滑进被子里,想要逃离,却又难以控制横遭吸引的命运。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朝着和都身后贴了过去。


空调的暖风打得很轻,夏洛克觉得这大概可以解释和都的头发为什么冷冷冰冰。


她把鼻尖抵了上去,深深吸入一口气,钻进鼻翼的是凭空扰了她一整个晚上的那股香气。


那香气早就已经开始跟她纠缠不清。


夏洛克是在和都吹头发的时候走进浴室的。那气味也就在那时被吹风机送进她的呼吸。


像是夏天的橘子汽水,那味道香甜得要命,甚至比过了她最喜欢的巧克力。


但夏洛克首先想起的是几年前的那一天,女孩子脖颈发间沾染的那股淡淡的火药味,继而又产生了一种相当怪异的想法,只觉得这味道比自己头上的洗发水不知好闻了多少倍。


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握着门把没有说话。


吹风机太吵了,和都没有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她。


夏洛克很快就自顾自醒过神来,若无其事一般走到和都身边,拿起自己的电动牙刷。


和都这才吓了一跳。她一向很容易被夏洛克吓到。手上吹头发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她看着夏洛克接了一杯水,举高了手把牙刷塞进嘴里,按下按钮的时候口腔外部的肌肉也跟着震动了起来。


两个人并肩站在镜子前面。夏洛克从那块玻璃上看见和都傻乎乎地看着她的样子,还有一头半湿的长发,不由得一眼瞥向不远处放置洗浴用品的矮架。


装洗发水的瓶子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她惯用的,和都在临走之前还特意去给她买了旅行套装,齐齐整整地带了一套塞进行李箱;另一个瓶子也不是很大,但看不清牌子也没有什么显眼的标志,但总之不是和都在家用的那款,倒像是匆匆在街边小店随手买来的就是了。


夏洛克把眼神转了回来,和都却在此时从镜中把目光撇开,吹风机对准手上握着的一绺头发,看似吹得专心致志。


电动牙刷在这一片躁动之中停了下来。夏洛克将漱口水吐进水池,又把挂在边上的毛巾取下来在唇边按了按,一切妥当了之后才先行转身离开。


和都头发那么长,不知道要吹多久。


夏洛克躺平身体,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地想着。


她出来的时候把门关得很好,却还是有些什么从门缝里溜了出来。但绝不是噪声。


早在她掀开被子的前一秒,吹风机的声音就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可是把档位调小了,不就要吹得更久了吗?


很怕吵闹的夏洛克在心里嘀嘀咕咕的,但又几乎要屈服于那时有时无的风声了。


不过,最终让她输掉睡眠的还是夏天的橘子汽水,是和都发间逸散出来的香甜气味,是夏洛克敏锐的鼻子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哪有人会不为这样的味道而沉醉?


额头靠在和都肩上,夏洛克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和都的头发里,长长缓缓呼呼吸吸。


温热的气息游进来又沉下去,无意间触及和都那道伤疤的所在地,她差点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那条面目狰狞的印迹。


那是战地医生最为光荣的证明。


却也是橘和都最想埋葬的阴影。


所以她没有再动了。


夏洛克有时候是很调皮,但她也确实害怕和都生气,更怕和都伤心。


和都要是不开心了,倒也从来不会说什么,只是赌气不理她的时候有过,委委屈屈咬唇哭泣的时候也有过。但最让夏洛克不知所措的,却是和都眼圈都红了却又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的时候。


那样的时候不是很多,但在那样的时候,夏洛克总觉得自己就变得好奇怪了—慌张得只剩下一颗咚咚直跳的惶急心脏,想要开口却又找不到舌头,想摸摸颈后才发现没有双手。


夏洛克总会在那样的时候张口结舌,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


夏洛克偷偷撇了撇嘴,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心里又小声地补上一句:侦探永远是对的,招惹了和都的时候例外。


她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罢了。


才会选了一个如此糟糕的开头,让人凭空生出误会来了。


「来週、英国に戻る。」


上个礼拜的这个时候,她是这么说的。


没有看着和都,却在难得敲开了同居人的房门之后对那门框上的木头倒刺产生了兴趣,低着头直盯着那一块小小的凸起。


她等了一阵才听到和都的声音软软地跑出来,轻飘飘的,喃喃重复了她那句话里的几个词语。


夏洛克依旧垂着脑袋,看上去似乎还在仔细进行着她的研究,余光却瞥见和都的脚趾,已经在房间里冰冷光滑的木地板上蜷缩了起来。


和都没有穿鞋,这不像她。侦探回想起自己站在门口犹豫半晌最终却还是按照往日习惯双手交替轻敲木门的样子,又想到这样的场景和都早已不知看过了多少次。


侦探是不常上来找她的。她一定是以为出了什么事,才急急忙忙跳下了床,连把拖鞋穿好都顾不上。


夏洛克的嘴角稍稍一勾,但马上就又收住了。她那颗聪明的脑袋还是有点烦恼,怎么样才能不让和都说出拒绝的话呢?


在那之前几天,家里突然来了好几个越洋电话,波多野太太第一次接起来的时候人都傻了,一时喊不来沉迷实验的夏洛克就赶忙把电话交给和都。


和都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刚听了两句脸色就有些变了,但她很快恢复如初,低声请人稍等,就去起居室把夏洛克叫出来了。


电话正是从大不列颠打过来的。侦探一边伸手拨弄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听筒,但也只听了一句就皱起了眉头,心下倏忽有了决断。


只是那决断尚未完全尘埃落定,她不禁朝着和都看去一眼,只见和都一脸平静,甚至还对她笑了一下,带着一种并不太真切的疑问。


和都没有多问什么,她也就顺势含糊其辞。一切似乎一如往常,没有冷战,但两个人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别别扭扭的,让夏洛克无端有些焦虑,直到现在也仍在不安。


侦探的目光溜到了自己的脚上,常年赤裸的双足被棉拖乖乖裹住,裤脚卷在踝边,身上是一套正正经经的常服。


衬衫是和都洗的和都晾的和都熨的,裤子是和都收的和都理的和都挂的,拖鞋也是和都挑的和都买的和都穿过的。


夏洛克一时之间恍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被妈妈悉心照顾着,什么都不用担心,连雨夜的雷声也不害怕了。


「你想一起去吗?」


夏洛克脱口而出,旋即又磕磕绊绊地补上半句:「是……是哥哥让我来问你的。」


平日里说话不爱看人,语速虽快,吐字却总是有力而清楚。但那终究是对着外人,在和都面前,这个夏洛克连声音里都飘着不太确定的模糊。


等她终于慢慢对上了和都湿漉漉的眼睛,她只觉得自己连心都空了。


「我还以为……」


和都直直看着她,眼中是潋滟的水色,泪滴在边缘悠悠地转着。她半张着嘴,没再继续往下说,但似乎也不打算哭了。


夏洛克的双手背在身后,交错着相互攥紧,连袖口都显得有些发皱。


Don’t say no.


就在她差一点点在心里蹦出please的时候,医生的酒窝解开了冰封的魔咒,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而夏洛克直到此时才恍惚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不会是以为我不打算回来了吧?


侦探一边下楼,一边又忍不住朝医生刚刚关上的房门看去一眼。她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她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出行的时间是一周之后。


她们离开东京的那天飘了点小雨,夏洛克的脸色像天空的颜色一样阴沉,一早上都没有跟和都说几句话。


机场大厅人声嘈杂,她拧着眉头走在前面,办完了行李拖运就将双手插进口袋,冷着一张脸迅速通过了安检。


和都在她身后不远,抬头就能看见她那件浅色风衣上先前被雨水打出的深褐色,一星几点地散落着。


等和都上了飞机,夏洛克早已挑了三人之中那个靠窗的座位坐得很好,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把遮光板抬得很高。


雨还在滴。


刚才已经听见了,在夏洛克踩着高跟鞋反复折磨候机室地板的时候,和都没有忍住,还是问了。


哥哥倒也没有什么隐瞒,寥寥数言向她回忆起兄妹二人的童年往事,末了又摇头晃脑总结一句:


「所以夏洛克讨厌飞机。」


和都点了点头,偷偷朝她的方向瞥来一眼。夏洛克假装没有注意,她很快就又把目光收了回去,看着有些垂头丧气。


但她到底是没再追问什么,坐到夏洛克身边的时候也没有露出夏洛克在少年时代看厌了的那种怜悯的神色。


夏洛克仍旧看着窗外,直到飞机起飞后失重的感觉袭来,才无可自制地把手掌往两人中间的扶手上扣了过去。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抓住扶手的动作也很用力,但那力道很快就松了下去—和都伸手过来,掌心覆在夏洛克手背上,小心翼翼的,却又握得很紧。


夏洛克猛地把头转了过去,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咪,对着和都睁大了眼睛。


和都微微偏着脑袋,同样向她看了过来。她浅浅咬着下唇,脸上甚至透出了一层薄薄的红色,显露出一分和都特有的“情感先行”的慌乱,但意外的是,她始终没有因为别的什么而把目光移开。


她的脸上终于稍微浮现出一点点可以称之为担忧的神情,水润润的眼睛里装满的倒影是夏洛克与小夏洛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失重是什么感觉,也早就没有人记得了。


她干嘛这样看着我?虽然是不讨厌就对了。


夏洛克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突然把手抽了出来,重新扭头看向窗外的云海。


等到坐在另一排不远处的健人一觉醒来,想起应该关心一下妹妹与和都小姐的时候,夏洛克仍在望着天空出神,几乎是要在这万里长空之上生生盯出一座城来。


和都小姐却是已经睡着了,脑袋歪向一边,闭着眼睛一点一点的。她怀里原本大概是抱着一本书,现下已经险险滑到她的膝盖上,只有一只手虚虚地笼着。她的另一只手乖乖巧巧地落在座椅的扶手上,被邻座的侦探轻轻握住,那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侦探抿着嘴唇,绷出的线条很冷,但那侧脸看上去却是很有温度的。她把肩膀往外挪了一些些,让医生的额角在衬衫的肩线上蹭了两下,看她靠了个安稳,身体就没再动了。


健人揉了揉鼻子,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打了个哈欠,回身又是一阵酣眠。


到达希思罗机场已经是12小时之后的事情,伦敦的午后也是阴沉沉的,连阳光都很吝啬。


阴影盖住茵绿的草坪,站在不远处的和都难得一见夏洛克露出乖巧谦恭又快乐的神色,向师长调皮地鞠了一躬,看着像是在致谢。


下机以后时间还早,三人先绕远路去了一趟剑桥大学,跟当初找到了森胁彰论文的Dr. James见了一面。


这师生二人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在回去的路上,夏洛克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和都倒是饶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夏洛克曾经长居的异国城市。


但到底是时差颠倒旅途劳顿,和都很快就倚着车窗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和都还是迷迷糊糊的,抓了包就要打开紧靠的车门,胳膊却在此时被人一把拽住,示意她从另一边出去。


和都乖乖照办,踏出第一步的时候,短靴踩进一片浅浅的水洼。她扬起脑袋,看见夏洛克摸了摸鼻子,一脸事不关己地撑着一把长伞,等在车门那里。


和都这才发现,雨开始下起来了。


那雨现在还在下着。


雨滴在玻璃上相互追逐,又在窗沿汇成一条细细的河,扰得夏洛克不得安宁,心烦意乱。


她忽然把身子撑了起来,双手压在和都枕头两侧,把肉嘟嘟的医生整个环在怀里,直愣愣地盯着她白皙可爱的耳朵。


好大一阵动静,和都到底是被闹醒了。她似乎是想伸手揉揉眼睛,却一不小心碰到了夏洛克的胸口,就立刻又把手收回去不动了。


可能是空调的暖风终于起了作用,和都的脸有点红了。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来躺平身体,对着夏洛克黑漆漆的眼眸怯生生地小声问道:


「シャーロック......何をしているの......」


“I ...”


夏洛克看着和都闪着碎星的眼睛,一时只觉得嗓子发干,忍不住漏出一声轻咳。


“I am seeking some pleasure of mortals. Would you ... care to join me?”


等待从来就是一件磨人的事。


但当和都的嘴唇软绵绵地贴上来的时候,一切问题好像都有了答案。


而且全都是正解(せいかい)。


侦探的大脑一边停滞不前,一边高速运转,间隙闪过导师午后戏谑的话语:


“Who’s that beautiful young lady over there? I believe I had seen her by your side last time you reached out to me for help.”


“Her name is Wato.”


“Aha. Forgive me if I am wrong, it’s just rather rare to see you being so close to someone, is she your ... ?”


“She’s my ... partner.”


“That’s no surprise.”


“... Working partner.”


“Oh. I see.”


“... For now.”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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