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佛长在。

Chasefield/___field | 口是心非

@TL1125 

第二个秋天过去的时候,高傲的女孩才肯真正承认,Max Caulfield终究是一个奇怪的人。
在这之前很久,她总将这一切归结于,那一天她在窗台上看到了一只印第安老斑鸠。
老斑鸠的腿很短,赤色的脚趾抓住窗沿,侧过头的时候,女孩看见它的眼睛,沧桑而通红。
它的羽毛已经不那么丰满,色泽也已暗淡。沉沉的褐色在它的左翼和身体铺张开来,与Max Caulfield头发的颜色有一种意外的相似。
女孩盯着它看了很久,看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摄影大师模糊的身影映上玻璃,它才缓缓抖了抖翅膀,慢悠悠地飞走。
女孩是个优等生,而优等生很少在课上走神。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想要捕捉的身影,怎么追都追不上。
“刺啦——”
女孩从飞鸟的远梦中惊醒,带着愤怒的神色转头看去。
Max Caulfield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右手执着半张新鲜出炉的自拍照,上面那人面目分崩离析,眉宇之间的裂痕再不可合弥。
另外半张照片掉在了地上,被风吹到女孩脚边时,光滑的表面上浮起微尘,掩住了一双清亮的眼。
女孩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Max Caulfield,而老师不解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转向他人,继续着他的表演。
女孩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再次回过头,却只有越发奇怪的身姿映入眼眸。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Max Caulfield单手抓着她的相机,身体似乎正在微微颤抖。
她已经低下了头,而相机则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掉在地上,毁掉摄影系学生的一切梦想。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皮肤绷得很紧,像一根紧张的琴弦。
但那琴弦忽然崩断。
Max Caulfield张手把相机抱进怀里,拇指掠过机身,手足无措,惶惶不安。
那一刻的动作扬起了她额前的短发,通红的双眼落进女孩的双眼。
她想起那只印第安老斑鸠,麻木却沧桑的苦痛一头撞进黑色的大海,挣扎着不愿就此离开。
可斑鸠终归不是海鸥,活不过那波涛汹涌。
它寂静地死在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荒凉的角落,古老的小丘。
而Max Caulfield坐在那里,灵魂的哪一部分也像是已经死去,连回忆也不余。
直到女孩兴高采烈地与老师聊满了一整个下课的间隙,她也仍在那里。
目送老师潇洒地离去,女孩旋身回座,看也没看Max Caulfield一眼,取过日记本和相机抬腿就要走。
“别再靠近他了。”
女孩没有停下脚步。
“他不值得。”
女孩霍然转身,面上染了一层薄怒,向着说话的人瞪视过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说他(Who are you to judge)?”
可Max Caulfield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低低地补了一句。
“你怎么想都好。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十分钟后一个眨眼的瞬间,女孩就意识到Max Caulfield原来真的没有骗她。
蜂鸣的警笛将不明所以的学生驱赶至校园的边界,而水池中的雕像仍在无知无觉地微笑着。
女孩满是不耐地瞪视着教学楼唯一的出口,却惊恐地看见好友浑身瘫软地被一脸严肃的警官架了出来。
女孩站在人群边缘大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脚步虚浮地直直往外走,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What the f……”
高瘦男孩的背影慢吞吞地从女孩眼前路过,反扣的双手被女孩看得一清二楚。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块盖着人的白布被送了出来,血色的印记从中间透出,妖娆又可怖。
女孩把没有说完的脏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吐都吐不出来。
学院警卫神情绝望地跟在白布身边,抖着手不敢去触摸苍白的鲜血。他越走越慢,脚步蹒跚,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而女孩后知后觉地恍如惊鸟,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撞上一个柔软的身躯。
“别再看了,”身后的人低声细语,“你在害怕。”
女孩知道这是谁。
该死的Max Caulfield,一个在今天成了万事通的讨厌鬼。
女孩猛地从她身上弹开,哼了一声却又在警卫的跪姿面前语塞。
她闭了闭眼,却不想将头偏向远离尘嚣的一侧。
高傲的女孩从不会在人前示弱。
她抬眼去寻身后的人,而Max Caulfield抿着薄唇,平静地目送着那具不知姓甚名谁的尸体逐渐远去。
“你不让我看,那你自己又在看些什么?”
Max Caulfield没有把眼神移开,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见过的死亡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枪击案过后,学院被警察封锁了近一周。校园里人心惶惶,大部分学生都心下后怕,急匆匆地逃回了家。
父亲第一时间就派了司机过来,把女孩接了回去。可当目之所及只有空荡冷清的偌大庄园,女孩更为心烦意乱,干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闷声不语。
窗帘被死死拉上。房间里昏昏暗暗,只有女孩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一闪一闪。
女孩刚刚换了崭新的手机,旧的那台在她听闻好友和老师认罪的那天,不小心掉进了宿舍楼下的油漆桶里。
雪白的油漆溅起一尺来高,回旋纷飞坠落在她高贵羊绒的衣角。她根本来不及在意,只是愣在那里。
宿舍楼里外人来人往,大家行色匆忙。没有人嘲讽,也没有人安慰,也再没有谁顾得上为她拿一条毛巾,拭净她的衣裙。
在她身前,Max Caulfield背对着她坐在花园的长凳上,目视着不远处古怪又愚蠢的雕像。
女孩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那不言不语格格不入的模样。夕阳为她的褐色头发染上新鲜的金黄,但那微微驼着的背却像是垂暮的晚秋,冷肃而苍凉。
女孩有一双捕捉美景的眼睛。女孩想为Max Caulfield照一张相。
可她的手边什么也没有,眼角的余光偏生还瞥见手机在油漆桶里浮浮沉沉,心下便更是恼恨。
Max Caulfield一直坐在那里,但女孩最终也没有照成。
她甚至连行李也没有收拾,就钻进车里一路向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跟谁赌气。
女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柔软的被单摩擦着她温暖的身体。直到佣人过来敲门让她下楼吃饭,她也仍是神色恹然,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一桩惨案,女孩的天真与轻信被赤裸剖开暴露在外,流出的血液名为难以置信,每个细胞都悔恨又羞惭。
她垂着脑袋神游天外,良好的教养使她保持端庄的姿态,但往日气焰逼人的大小姐眼中却是早已失了色彩。
惶然间,熟悉的姓名钻进她的耳朵,摸索着探进她的脑海。她眯起眼睛看过去,说话的人肩头挂着警队的勋章,正举着酒杯与父亲交谈。
近几日,女孩都没有怎么碰过手机。毕竟已经真相大白,坊间的传言呓语也就无谓再听。此时此刻,女孩才惊闻这故事竟然还有另一个后续。
好友和老师之前承认的事实里,并不包括失踪的人与废品站的尸体。等警察收到消息赶了过去,另一个少女已经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在那个秘密基地。
残破不堪的格子衬衫破土而出,有一位警官于心不忍地看了少女一眼,缓缓向她走去。
前一日,他曾在上一位被害人的家中见过这个有着褐色头发的女孩子。
少年挚友一朝分离,却是再也没能见上一面。母亲强忍着悲痛,哑着嗓子话语温柔地让少女拿些什么当作纪念。
少女沉默半晌,眼睛从卧室墙上的涂鸦飘向歪七扭八的衣柜,又看向一台老旧相机和蓝发少女的写真。最终却只有桌上厚厚一叠黄黄旧旧的纸,被她抱在怀里随之而去。
警官站在少女身后,伸手微微遮挡住她的视线。他的掌心扫过蝴蝶的羽翼,湿润又轻盈。
高傲的狼狈女孩再也听不下去,故作镇定地微笑道别,转身回房便跑进了浴室里。
热水把她白皙柔嫩的皮肤冲刷得一片通红,金色的头发流下透明的泪滴。
她忽然一阵作呕,却只能扶着冰冷的墙壁,茫然地站在水里。

第二天傍晚,女孩独自开车回到校园,尚未走出几步,就看到她那命定的魔星呆呆地站在喷泉旁边。
她的身侧走过一位高高大大的男子,边走边转头朝她怒目而视,她却完全是恍若不觉的样子。
女孩眉毛一竖,快步走了过去。还未走得很近,她便清楚地看见那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孔上,窜下了一道赤色的鲜血。
血液划过她紧抿的薄唇,滴答一下,坠进她抱在怀里的纸面,她没有伸手去擦。
她只是有些恍惚地慢慢把左手伸到空中,又死死盯住纸面上面目模糊的照片,眉头锁紧。
“啪。”
高傲的女孩把一包纸巾拍进了Max Caulfield伸出的手心。
她这才恍然清醒。
她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像是丛林里偶尔受惊的小鹿。
她怀里的物事被风吹了起来,掉在空中的一瞬,才被女孩一把抓住。
那份寻人启事曾经贴满了整间校园,却几乎从未得到过高傲女孩的正眼。
女孩把那几张薄纸塞回Max Caulfield怀中,好像过了很久,才听见她的道谢。
“关于你朋友的事,我很抱歉。”
女孩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又微微把视线撇开。她不常说这样的话,终究还是不太自在。
“朋友?”
Max Caulfield的声音又轻又淡,听上去哑哑的,中间还带了一声轻咳。
她似乎对这个词语产生了什么疑惑,手指攥在寻人启事的边缘,捏出一道小小的褶皱。
她的鼻血刚刚被她胡乱抹去,猩红的血色蹭在白色卫衣的袖口上,分外狰狞。
女孩也不太经常安慰别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着她沉默地站在风里。
“但这都不重要了。”
女孩正扬起下巴,努力作出平日里傲慢无礼的模样,却听见Max Caulfield把声音沉了下来,缓缓地说道。
“她死了之后,我跟她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女孩不明就里,眼神落到寻人启事上,又回转向Max Caulfield。
“所以,我要离开这里了。”
女孩心里忽然空了一下。
像铁达尼号撞上了冰川,也像年少的爱人走出了酒馆。
“再见。”
Max Caulfield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女孩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要捉住她的手,却只捉住了晚风,穿过她手指的缝隙。
Max Caulfield连影子都不曾留恋这片土地。
只有女孩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等Max Caulfield走出很远了以后,她才看着自己愣在空中的右手,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故事的最后,女孩又独自回到了挂着“Chase”门牌的偌大庄园之中。
房间依旧昏暗。
女孩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只小鸟。
那小鸟没有脚,它哪里也去不了。
它的身上有旋风,身下有火焰。
可它既不是鲲鹏,也不是凤凰。
谁也没能把它追上。
它死在了秋天最灿烂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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